也是急中生智。
电光火石之间,叶花燃忽然记起发生在民国四十年,一场举国皆知得的闹剧,且那出闹剧,恰恰,与胡培固有关。
“自是没见过的。不过……”
先是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此前确实没有见过胡培固,在谢逾白探究的目光下,叶花燃亲亲昵昵地挨着他坐下,喝了口之前从他手中夺过来,这才话锋一转,眉眼弯出明媚的娇俏,唇角微翘,笑了起来,“这位姜阳都督前阵子才为了梨园名旦楼晓红,同驻姜阳情报特处处长文长龙家的小公子,在姜阳‘春满园’戏院大打出手。两个人还双双挂了彩,并且因此登上民国的各大军政、娱乐版头条,很是热热闹闹了几天。想来,无论是这位胡都督标志性的八字胡,有容乃大的肚皮,还是那位文小公子那面若好女的相貌,现在民国上下,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胡培固一生无所好,唯好女人跟听戏。
胡培固喜欢听戏,且喜欢捧角,当然,看上了哪个名角,娶回家,或者是邀请回家里小住上一段时间,又或者因为家里的妾室拈酸吃醋,不准他把外头的女人接回来,便只得在外金屋藏娇,鸳鸯成双,鸟儿成对,也是经常有的事。
胡培固喜欢听戏,尤其热衷给他唱戏的女人相邀到床上去,唱给他一个人听此类的风流韵事,在姜阳不是什么秘密,是几乎人尽皆知的事情。
当然,至于那些跟过他,又很快被他所厌弃的女人,胡培固也还算是厚道,大抵上都会命人赠去一笔数额不低的费用。那笔钱,但凡女方日子过得足够经济,供其余生开销是没有问题的。
所谓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那些跟过胡培固,习惯了挥金如土的女性如何能够再忍受从前节衣缩食的日子?也因此,时常是胡培固已经玩腻了,女方倒纠缠不清的,还有更甚者上那都督府去,结果连那位胡都督的面都没见上,就被门卫给无情地赶了出去的。胡培固在男女风月一事上的手段之了得,起本人之寡情,由此可见一斑。
叶花燃口中的所谓胡培固同文家小公子为了梨园名旦楼晓红两人大打出手这件事,就同胡培固喜欢看戏,又是个狂热的戏迷有关。详情大抵是这样的——
前阵子,胡培固喜欢上了“春满园”戏院一个当红花旦楼晓红。据闻,那日楼晓红恰好来了葵水,身子不适,影响了发挥,也有说楼晓红是因为同她的情人师哥两人吵嘴,因此神思不属,总之,具体原因不可考,总归,那日楼晓红唱错了几个字。
按说,一出戏那么长,锣鼓声有那么响,只是念错几个戏词,也不会被底下听戏的观众给察觉。至少,除了胡培固一早就听出来了他喜欢的这位旦角晓红姑娘今日状态可能有些不对,现场大部分观众确实没听出来。
偏巧,那日人称“戏疯子”的文小公子也在。
若说胡培固称得上是“戏痴”,那文小公确实实实在在一“戏疯子”,若是一日不听戏,一日不自己吊吊嗓子,唱唱戏,便夜里睡也睡不好,是什么什么山珍海味都没没滋没味儿的那一种,是实实在在地一“戏疯子。”
那楼晓红唱错了词,旁人听话不出来,嘿,文小公子还能听不出来?
那位啊,不但听出来了,嘿,这较真的戏疯子还在心中一一细数了,就一段几十字的唱词,那楼晓红竟唱错了七八处,唱对的部分也远没有平日里一半的水准。
这还能忍?
本少爷大老远的坐着轿车来你这戏园子听戏,你就拿这水准忽悠本少爷?
那文小公子是“唰”地一下从专间雅座看上站了起来,把手圈在嘴边,对着台上还在唱戏的楼晓红扯着嗓子,大声地喊,“下来,给六爷我滚下来!不会唱戏你他娘的唱什么戏,最基本的唱词你他娘的还能一错再错,你他娘到底会不会唱戏。麻利地给六爷我滚下台!下台,下台!”
直嚷嚷地那台上的楼晓红是面红耳赤,盈盈的水花在眼眶里打转。
胡培固听戏听得好好的,冷不防听见有人在对着他的心肝宝贝喝倒彩,再瞧见心上人眼底闪动的泪花,那怒火是油泼火,一下就窜得老高。
把他那微胖的,留着八字胡的脸一沉,胡培固是绕过大半个看台,冲到文小公子看戏的那个专属雅间。他不认得文小公子,不知道这位文小公子是那位驻姜阳特情处处长文长龙,宠在心尖上尖的独子,是拎起他的衣领,“啪啪”就是几个耳光,嘴里还教训着,“你他娘的说谁不会唱戏?你小子给老子嘴巴放干净一点!”
胡培固行伍出身,文小公子就是一白面书生,那脸蛋哪能经得起胡培固那手劲?门牙都飞出去了一颗,全是血。
由于事发突然,文小公子的随从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直至文小公子“噗”地一声,吐了一口带着血牙的血,温热的血喷到了他们的脸上,随从们方如梦初醒,也点燃了他们的怒火!
小主人在看戏时竟被人动手教训了?!那些随从哪里肯。
他们也不认得胡培固,总之,敢对他们小公子动手,就罪不可恕。
于是就一起动手,对胡培固施以拳脚。
胡培固纵然是一方统帅,终究是双手难敌四拳,加之这么多年坐镇后方,又年岁渐长,身子骨跟伸手都不比从前了,逐渐落了下风。
最后,还是其中一位同在“春满楼”看戏的戏迷,凭借胡培固脸上那标志性八字胡,认出了这位文小公子随从被按在地上痛揍的微胖先生,不是旁人,竟是姜阳都督胡培固!
那戏迷连忙喊了一声住手,并且道出胡培固的身份。
随从们将信将疑,那戏迷急了,“真的,这位真是胡都督,我采访过他!你们就算不信我,也该姓我手中这朝晖日报的记者工作证啊!”
原来,那戏迷是一向以笔锋辛辣、观点犀利,敢于报道,实事求是而著称的“朝晖报社”的记者。
老百姓们对于关心民生疾苦,敢为百姓发声,为此不惜得罪权贵,且不沦为权贵政治宣传手段的“朝晖报社”是极其有好感的。
因此,在那名记者出示其记者工作证后,那几个随从自是相信了他所说的话,这才忌于胡培固都督的身份,纷纷停了手。
胡培固也因此捡回一条命。
事后,胡培固自是对这位仗义相救的记者小兄弟感激不尽,不但跟人称兄道弟,还亲手赠送了一笔数额不菲的费用。
只是那时胡培固怎么也想不到,他那记者小兄弟,一转身,就将他跟文小公子在戏院大打出手的事情公开在了隔日的《朝晖日报》头条,他跟文小公子大打出手,以及私人生活的照片更是被放到最大,双双出现在报纸的版面上。
碍于记者对他有恩,是以哪怕胡培固在看了报纸后火冒三丈,也拿对方无可奈何,总不能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来。不但如此,在听闻文家找那名记者的麻烦后,基于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一定律,胡培固还暗中操作,摆平了文家。
至于那记者根本没领情,更是将他赠赠予的银票,对方一点没有挪为私用,全部都用于了朝晖报社的经费上,招兵买马,用来抨击跟议论他统治下的将养,还一连写了好几篇文章对他本人又是批评又是谩骂,胡培固也是生生被气笑了。
呵,文人。
这帮文人!
当然,经过戏院闹剧以及暗中护着那小记者一事,胡培固跟直属于璟天总统府那位,在政治色彩上打上武思平跟朱昌在烙印的情报特处的文长龙那直接从璟天拍下来的一拨政客的恩怨也是越积越深。
也不知道是当真信了叶花燃的说辞,还是心知肚明,倘若小格格有心隐瞒,就算追问,也从对方的口中问不出什么实情,谢逾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他的目光落在她被茶水浸润的唇瓣,看着她神情自然,面不改色地将他之前饮至一半的茶水全部喝光,总算开口询问她的来意,“找我何事?”
叶花燃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出口相邀,“想问你这会儿得不得空,有没有空陪我出去逛逛?我先前还从来没有到过姜阳,这两日又都在酒店里待着,想在出门前逛逛这姜阳城。不知道将军可否给个薄面,陪我去街上走一走?”
叶花燃是这么想的。
倘若她直接开口要求这人去医院检查一趟,这人必然不去,于是只好找了这么一个理由。
谢逾白却是想岔了。
此前,谢逾白已然收到了情报,知晓今日叶花燃约了她那情人,她必定会想办法出去。
倒是没想到,她的胆子竟这般大,为了离开这间有他的亲兵重重把手的酒店,不惜利用起他来。
唇角勾起妖冶艳丽的弧度,指腹轻缓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轻“呵”了一声,“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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