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常乐巷绝大多数的人都还在睡梦当中,瑞肃王府已是上上下下忙成了一团。
瑞肃王府的下人们谁也没整明白,为何三日前才当着王爷的面说过,不打算在璟天举办迎亲仪式的准姑爷,怎的忽然变转了心意。不但亲自骑着高头大马,锣鼓喧天地前来接亲,就连炮竹都自个儿备上了。
最初,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响起时,值班的门卫还以为是巷子里哪一户人家在办喜事儿,也没在意,直至越发听着声响不不大对劲儿,这听得也未免太清楚了。
开了门,便瞧见了骑着黝黑骏马,一身渚色喜袍坐于马山,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的准姑爷,很是吃了一惊。行过礼,是赶紧转头就忙不迭地跑进去通祝主子们。
碧鸢也是这个时候得了信。
这不,赶忙进来通知小主子。
“你说归年哥哥的迎亲队伍就在外头候着?不但如此,还热热闹闹地放了炮竹?”
叶花燃从碧鸢的口中听说了个大概,很是错愕跟茫然,怎么也没有办法将谢归年那样冷情冷面的人同放炮竹这样的行径联系到一块儿去。
何况,当日,不是说好不在璟天办迎亲仪式么?
怎的……
忽然变却了心意?
碧鸢捣药似地点头,“是啊。千真万确呢!奴婢是没出去亲眼瞧过。不过值班的守卫确是这么说的。而且,格格您仔细听,是不是这会儿还能听见炮竹声呐?所以,主子哟,咱赶紧抓紧时间,洗漱穿衣,莫要叫姑爷久等了,好不好?”
碧鸢话音刚落,“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总是行事沉静、端庄的世子妃少有的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身后鱼贯跟着一众婢女。
一见到还赖在床上的小格格,世子妃是着实吃了一惊,“小祖宗。怎的还赖在床上?碧鸢,还不赶紧伺候你家主子洗漱、更衣?算了,时间来不及了。碧鸢,你去将今年开春,在忆裳坊给东珠定的那件红色的对褂旗袍,还有那一套的金首饰都给取来,婉瑜你去打水过来,桃红待会儿你给格格梳头,绿柳、春蓝,你们两个再过来,帮我个忙……”
“是,世子妃。”
“奴婢遵命。”
“……”
房间里,是一团忙碌。
总归,人多力量大。
世子妃来了之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叶花燃就已经换上了那件红色镶金线绣牡丹的对褂旗袍,发髻高高地盘起。
王妃亲自弯腰,站在小格格的身前,专注地替小姑子扫黛眉、描面靥、贴花钿……
婢女将金色的新娘流苏冠冕递给世子妃,世子妃接过,仔细、小心地,将其被佩戴在了叶花燃的发髻上。
世子妃双手轻放在小格格的肩膀上,转过她的肩膀,冠冕的流苏清脆作响。
叶花燃嫌流苏遮挡视线,抬手就要将它们给撩起,被世子妃给制止,“哎,不能掀,不能掀,掀了就不吉利了。给嫂嫂看看……”
世子妃方才忙着上妆,也没仔细看这妆究竟化得如何了。
如此近距离地仔细一看,却是着实惊住了——
“吾家有女初长成,芙蓉如面柳如眉。
天生丽质难自弃,云鬓花影金步摇。”
世子妃痴痴地喃声道,“莫怪当年阿玛给你取了小明珠这么一个小名儿,真真当得起‘我有明珠一颗,照破青山万朵’。”
世子妃几乎能够想象这样的东珠,当东珠从栖鸾阁折扇门出去,从瑞肃王府的大门出去,将会引来多少人的目光,又会在这璟天城引起怎样的轰动。
这首《释心月》讲的分明是柴陵郁阐师悟道的所作的诗,如今竟被嫂嫂化用,当成了夸自己相貌的诗句,饶是叶花燃一贯厚颜,如此也不由地不红了脸皮。
叶花燃双手掩面,露出少有的女儿家的娇态,“羞煞人也。嫂嫂莫要再拿我寻开心了。”
“嫂嫂是发自肺腑,如何便是拿你寻开心?不信,你问问婉瑜、碧鸢她们几个……”
世子妃转过头。
得,也不必问询了,丫鬟们一个个眼睛是一眨不眨,嘴巴微张地盯着小格格,早已是看痴了。
世子妃摇头失笑,便是见惯了东珠相貌的自家丫鬟都这般情形,外头的人瞧见了指不定还得发痴成什么样子。
“格格,您可真漂亮。小说画本里,九天玄女下凡尘,也就是您这样的了吧?”
碧鸢这丫鬟憨直,小丫头看得直了眼,迷迷瞪瞪地道。
面对碧鸢,叶花燃可就没有在面对嫂嫂时那般难为情了,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可不是呢么。想当初,本玄女就是因为思恋凡尘,乃至被罚入轮回,历劫人世八苦。掐指一算,这一世便是最后一世了。一旦历劫成功,本玄女便会位列仙班,受人界百姓万家香火之供奉。”
碧鸢瞪大了一双乌溜的眼睛,“真的?那……那格格您历劫成功后,能,能跟天帝还有王母禀告一声,让,让奴婢继续去天宫伺候您么?”
“你这丫头。平日里你主子总是说你呆,你还当真呆到这步田地。你家格格随口编来的话你也信。你们听听,什么叫拿人寻开心,这才叫拿人寻开心,都知晓了么?”
房间内,除了碧鸢涨红了脸颊,其他丫鬟均咯咯的笑出了声儿,众人是,笑成了一团。
“外头热热闹闹的爆竹声渐渐地小了下去。
世子妃一看房间内的钟摆,时间差不读了,她让小格格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差不多道时间了,走吧。嫂嫂亲自搀扶着出去,也好让咱们的准姑爷,惊艳惊艳。”
这样明艳的、俏皮的世子妃,叶花燃上一世是极少见到的。
上一世,因为同兄长不太亲近的缘故,她同嫂嫂也便不那般走近,印象当中,嫂嫂像极了额娘,言行举止,都是大家闺秀,瑞肃王府主母的凤仪。她真真跟嫂子亲近一些,还是王府遭了劫,她将哥哥嫂嫂,还有阿玛、额娘他们都接到了魁北。
只是那时候大哥的脚受了伤,嫂嫂纵然不曾露出半点愁苦之色,面上更多的是坚毅跟隐忍,何曾有过像今日这般纯粹的欢悦?
这一世,终究是不一样了。
叶花燃心想。
叶花燃的手搭在世子妃的腕上,瞥见小格格的腕上空空如也,惊呼了一声,“呀。怎的龙凤手镯还没戴上?碧鸢,碧鸢,快,去将你家格格的龙凤镯子取来。”
“龙凤镯子?是了,我方才还拿在手里来的。镯子呢?我放哪儿去了。我怎么一下想不起了?”
“碧鸢,你别慌,好好想想。”
“啊!我瞧见了,在那儿呢,就在桌子上放着。我去给你取来……”
如此,又是一通手忙脚乱。
终于,一切都准备妥当,外头的爆竹声,彻底听不见了。
世子妃转过头,望着叶花燃,“东珠,准备好了么?”
叶花燃轻轻地“嗯”了一声。
碧鸢走在最前头去开门。
叶花燃一只手放在世子妃嫂嫂的腕上,迈过了门槛。
走出“栖鸾阁”,走出后院,穿过长廊,来到了不知何时已然挂上了红绸,贴着双喜,显得一切都喜气洋洋的主厅。
穿着庄重华服,瑞肃王崇昀跟王妃端两人坐着,面上均噙着得体的笑容。
无论在此之前,他们曾经怎样怎样的水火不容过,在人前,他们便是瑞肃王跟王妃,他们代表着瑞肃王府的体面。哪怕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躺在一张榻上,已经多日不曾说过一句话。
有客迎门,他们永远可以摆出最好的姿态,叫任何人都看不出任何的端倪来。
崇昀这几日过得太过跌宕。
先是忽然得知白薇怀有身孕,尔后,在他还来不及享受再次即将当上父亲的喜悦,那孩儿便夭折了。再之后,连白薇也跟着没了。
崇昀对白薇固然没有太过深刻的感情,人就这么没了,到底是不同。他心里自然是责备王妃的。可因了白薇的事情,世子,二贝勒连同三贝勒在内,都对他不甚谅解。
今日谢逾白忽然上门迎亲,于崇昀而言,真真是天降喜事。
谢逾白下了马,留了迎亲队在外头等候,自己只身一人入府。
崇昀在看见只有谢逾白一人的身影出现在大厅时,不知为何,心情莫名地有些紧张。
对于东珠跟谢逾白的这桩婚姻,崇昀一开始的目的就十分明确,为的就是谢家的财力,以匡扶大晏的复国大业。
如今,当谢逾白当真穿着渚色喜袍,长身而入,崇昀的心底竟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怅惘来——
他的小明珠是当真大了,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
“归年见过岳丈、岳母。”
谢逾白入了府内,对着崇昀跟王妃二人便是极为规矩的一拜,可以说是给足了崇昀跟王妃的颜面。
“贤婿快快请起。”
崇昀抬了抬手,示意谢逾白无需多礼。
这是这么多日以来,崇昀可谓是笑得最为开怀的一次。
王妃亦是对谢逾白颇为客气地微点了点头。
王妃始终不赞成女儿同谢家的这场婚事,可她已长时间同女儿生疏。这桩婚事是东珠自愿的,即便是她反对,东珠又如何会听?
不能阻止,她能做的也唯有在佛前乞求东珠能够平安无事、长乐顺遂。
双方寒暄的功夫,忽地,大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谢逾白转过身。
一身盛装,头戴金色流苏冠冕的小格格一只手放在世子妃的腕上,由世子妃搀扶着,走在队伍的最后头,身后缀着丫鬟婉瑜、碧鸢等人。
入眼颜色千红,唯有小格格的那一抹红,落入了谢逾白的眼中,艳了他整个世界。
小格格愈走愈近,发上的流苏冠冕清脆作响。
谢逾白将手伸过去。
谢逾白脸上的疤已大好,纱布已经除去。
一身褚色喜袍的他,相貌昳丽,艳若天边霞蔚。
叶花燃的心,狠狠一悸。
她转过头,看着世子妃嫂嫂,后者对她点了点头,松开了手,笑道,“去吧。”
流苏冠冕后头,叶花燃朝谢逾白嫣然一笑,将她的手,轻放在他的掌心。
他握住,掌心完美地将她的小手包裹住。
双双牵手,来到瑞肃王崇昀跟王妃晴岚的面前,双双跪地,“女儿(女婿)拜别阿玛、额娘。”
崇昀的眼眶里蓄了层泪光,他的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他已忘了他们几日前才闹过不愉快,已忘了女儿顶撞过他的场景,他所能记得的便是,她生时他从稳婆手里接过的,小脸通红,小小的一团,却哭声格外响亮的小明珠,再大一些,蹒跚学步,喜欢抱着他的小腿的小明珠,七八岁,在他的书房,给他研磨的小明珠……
“嫁为人妇,行事便不能再像在家中这般骄纵,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谢家长媳的身份,切莫再任性行事,知晓了么?”
女儿远嫁,身为父母,照例要叮嘱一番,再说一些祝福的话。
轮到王妃,王妃便只说了一句话,“我把我的女儿交给你了。谢归年,他日,你若变却了心意,请你将她还给我瑞肃王府。”
崇昀变却了脸色,“王妃!这大喜的日子,你说得是什么……”
“还请额娘放心,不会有那一天。”
“但愿你始终践行你今日之诺言。”
说罢,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亲手交到两人的手里。
王妃给了红包,瑞肃王不可能一点表示也没有,他也赶紧将他事先准备的红包,交给这对新人。
叶花燃跟谢逾白两人跪着,伸手接过。
按说,这个改口的红包迎是婚礼上再交给准新郎、准新娘的,可这到底是一场迎亲,所有的仪式都仅仅是按照最简单地来。
磕过三个响头,谢逾白扶着小格格从地上起来。
到了要动身的时候。
叶花燃扶着谢逾白的手,在院子门口很是张望了一会儿,始终没有见到她的三位兄长。
叶花燃心知肚明,三哥哥哥对她的婚事是不赞同的。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失望,对谢逾白璨烂地笑了笑,“归年,我们走吧。”
谢逾白望了眼回廊的某个方向,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同样一身褚色的两人,走出大厅。
世子妃湿了眼眶。
在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一同离去的身影,都成为世子妃,乃至瑞肃王府众人心目中最为难忘的画面。
王府门口,热闹的炮竹声再次响了起来。
碧鸢已提前一步,在门口候着。
身为格格目前唯一的贴身丫鬟,她理所当然地也就一同陪嫁前往魁北。
偌大的常乐巷,挤满了早起买菜的民众,以及惯喜欢看热闹的小孩儿。
“出来了!出来了!”
“新娘子出来了!”
“我看看!我看看!哎呀,你们谁踩着我的脚了?”
“别挤,别挤啊!”
“……”
所有的喧闹的、嘈杂的声音,在叶花燃挽着谢逾白走出王府的那一刻,骤然消了音。
世子妃是对的。
今日,注定是璟天城的民众为他们的东珠格格惊艳的一天。
“东珠格格千岁千岁千千岁!东珠格格千岁千岁千千岁!”
“东珠格格千岁千岁千千岁!东珠格格千岁千岁千千岁!”
“格格!格格!格格!”
也不知是哪道稚嫩的童声,学的戏台的腔调,喊了这么一声,一群围观的小孩儿也跟着拿腔拿调地喊,还有人学着那看过的戏,跪在地上的。
滑稽搞笑、却又喧嚣热闹,这便是寻常巷弄的,是平凡尘世的声音。
叶花燃忍俊不禁。
她这一笑,便是令周遭所有的景致都失了颜色,人群便更是沸腾得厉害。
谢逾白一个拦腰,将对着人群挥手,笑容一派无邪又璀璨的小格抱上了骏马。
“哎——”
叶花燃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身后已贴上一堵结实的后背,提醒她,“我们该走了。”
是了。
她险些忘了。
谢家在璟天并无置产,归年同他的人目前都是在酒店住着。
他们多半也是要暂时回酒店,之后换过这一身太过招摇的喜袍,再一同搭乘火车回魁北,就是不知归年买的几点的火车票。
希望她没有误了时间。
叶花燃刚想转过头,询问他们今日是几点的火车,恰好谢逾白拿着缰绳,身子倾斜。
流苏晃动。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唇,贴上了他的。
“哇!!!”
“亲上了!亲上了!”
“格格,格格!格格!”
“驾——”
双腿轻踢马肚,低咤。
骏马得了命令,“得得得”地小跑了起来。
新郎载着满面羞红的新娘,迎风而驰。
迎亲的队伍,吹着喇叭、唢呐,浩浩荡荡,逶迤地跟在马后,渐行渐远……
------题外话------
明儿,魁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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