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馆,唱台上,名伶甩着飘逸的云岫,咿呀咿呀地唱着。
汪相侯端过桌上的酒,一口闷下,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因着看台在二楼,唱台在一楼,鼓点、响锣又敲得密,楼上的动静楼下倒是一旦不知。
粉墨登场的名伶们还在走步,转身,掐花、捻指地唱着,薄酒的滚烫直涌喉间而去,如同汪相满腔的怒火。
他面色不满,不满地瞪着对面而坐的修长身影,“你从前不是总是告诉我说,你父亲是素来与你那位长兄不睦,谢家族长之位,未必就会落到你那兄长头上去么?如何代表谢家出席品酒赛事的评委名额最后还是他?”
是啊。
从前。
从前,他那位兄长确实同父亲的关系势同水火。
自从……
谢方钦眼底划过一抹阴鸷,指尖摩挲着酒杯,勾唇缓缓地笑开,“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汪兄你有所不知,自从我那位兄长娶了亲,性情较之从前,变却了不少。如今同我父亲的关系可是缓和了不少。其实,汪公子又何必如此着急上火?我看汪三公子同我那兄长亲近得很。在名酒评分环节,我那位兄长定然会偏心于汪家。换言之,无论谢家究竟由谁担任加这次的评委,于汪家没有半分影响。应该为此焦虑、不安的人,是我才对。毕竟,倘若按照目前的局势发展下去,谢家家主之位只会离我越来越远。”
汪相侯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心中举棋不定。
别说,他心里还当真是这么想的。
想当初,谢方钦频频主动找上他,与他交好,他那时压根就没有瞧上这位谢家三公子。
应多谁人不知,谢家大公子同谢家二公子、四公子、六公子、七公子,都要么进了谢家的洋行,要么进了谢家名下的商号做事,唯有这位三公子,空有才子的名声,实则在谢家半点权势都没有。
谢方钦摆明了是巴结他。
在公开场合,谢骋之总是不给他父亲的面子,他当时便想着,在儿子身上找补也是一样的。初时,没少轻慢这位三公子,也没有特意拒绝谢方钦的示好,毕竟这位谢家三公子的确挺能玩儿的,他带他玩儿的比别人要带劲许多。
一来二去,便这么熟识了,也就逐渐地了解到,谢家几房之间错综复杂的厉害关系。
要不他最敬重他爹呢,除了被那野种的娘亲给算计了,生下了那个野种,对他跟娘是没话说,也从不纳妾。
这个时候,子嗣少的优势就出来了,他从小就不必担心汪家的产业会落到旁人的头上去。
子嗣一多,家主之位也就悬了。
他知道谢方钦实力不够,搭上他,无非是看重了他的财力,想要借由他当上谢家家主之位。
谢家在应多的名声实在太大了。
就算是汪家,同谢家比起来,亦不过是毛毛雨罢了,充其量,不过是百年老字号这名头听着好听一些。
汪相侯也便动了心思。
倘若他协助谢方钦当上谢家家主,相识于微,那他以后在谢方钦面前说话可就有分量了,便是于汪家也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情!
然而,随着近日风向的改变,尤其是听说谢骋之最近对长子颇为器重,还特意将码头那一块的业务都交给了谢逾白,汪相侯心底便难免出现了动摇。
谢骋之同谢逾白的关系摆明比他从谢方钦口中得知的要好上许多,他不得不去思考,投资谢方钦这个长期买卖,究竟合不合算。
这次,谢骋之让谢逾白代表他出席,担任这次名酒评级的评委一事,更是令他对谢方钦是否能够担任上谢家家主一事,动摇了几分。
他这次将谢方钦叫出来,便是有意试探对方的口风。
不曾想,对方竟然直接挑明了当前的局面,这便又让汪相侯举棋不定。
按说,按照目前这局面,谢逾白越来越得到谢骋之的器重,谢方钦摆明了是不可能被选为下一任谢家家主的。
可谢方钦表现出来的态度太过坦然了,坦然到,汪相侯不得不去想,对方是不是依然对谢家家主的位置志在必得,故而对面前的局面全然不在意。
汪相侯是个眼皮子浅,更是个没什么计谋的人,他心底的那点怀疑跟犹豫,也就全然都表现在了眼神上。
如果谢方钦当真同谢家家主之位无缘,那他现在还陪他玩儿个屁?!
他试探性地问道,“听起来,端从兄听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谢方钦将酒放在鼻尖清嗅,分明是一口未饮,那声音倒像是蕴了酒似,听着清越又低缓,“着急又有何用?我父亲同我兄长之间的关系越发缓和是事实。不过,汪公子不要忘了,在谢家,我兄长可是还有一个定时炸弹。”
不找不觉为谢方钦这般从容不迫的姿态所影响,汪相侯也不由地一扫方才的焦躁。
同谢方钦走得近,对于谢家的事情自然亦是比旁人要了解得多一些,即便如此,对于谢方钦所说的话仍是一知半解,“你是说,谢骋之的那位原配?谢逾白的亲生母亲?就算是你那位主母疯疯癫癫的,可这么多年了,谢家主母一直也没换人。表面上你们后宅之事都是由三夫人沐婉君处理,对外谢骋之也均是携同那位三夫人出席,主母的位置不是还是由柯绵芳坐着?可见,在你那位风流、多情的父亲的心底,那位原配夫人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如何便能够算是定时炸弹?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父亲对柯绵芳的情意不再,废了她主母的位置,以你父亲现在对你那位兄长的倚仗程度,柯绵芳在谢家是个什么位置,于你兄长而言,只怕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谢方钦轻轻地,将手中的杯子放掷在桌上,唇边的弧度扩大了一些,“未必。”
汪相侯还等着谢方钦接下去往下说呢,哪里想到这孙子竟这般会吊人胃口。
他同谢方钦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知晓倘若对方不欲告诉,他便是追问也没有用。
话题自然而然地便又绕到了这次名酒评级的赛事上,“你说你那兄长,当真会帮我们谢家么?其实,我也是那次洛山赏菊,才知那两人竟然关系还不错。可谢逾白当真会为了汪三,便偏帮我们谢家?我真是想不明白你那个兄长这么想的。一个嫡长子,怎么就同我那个三弟搅在了一……”
汪相侯话说到一般,戛然而止。
他口中说着想不明白谢逾白这个嫡长子,怎么就同他那个三弟搅在了一处,可他自己不也是同谢方钦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上的厉害关系。
唱台上的鼓声同响锣渐次停了下来,没了背景声,场面很是有些尴尬。
尴尬,也只是汪相侯一个人的尴尬,反观谢方钦,由始至终,连神情都没有变过,“我那位大哥定然会帮汪家的,这一点,汪兄不必担心。因为,这不仅仅只是关系到我那位大哥是否同汪三交好,可是国与国之间,事关我们应多乃至承国百姓的荣辱同尊严。”
汪相侯心中是没有什么家国大义的,他只知道这次比赛不能输,要是输了,日后王家酒厂的生意自然会大受影响,他又喝了一口酒,用手背揩去酒渍,微带着些许醉意地道,“你大哥能站在我们汪家这边就好。”
谢家在应多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虽说谢逾白手头上的那一票,对结果起不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谢逾白的态度,无疑影响到其他评委对汪家的态度。
当然,他希望比赛是公平公正的,因为只要这比赛没猫腻,他们汪家定然能够胜出!
至于一开始,他约谢方钦出来,质问为何最近谢方钦在谢家再无半点动作,反而是其兄长谢逾白一再被重用之事,则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
汪相侯不是个安分的。
酒过三巡,便叫了名伶前来陪酒,如此推杯换盏,搂了个名伶,脚步踉跄地离去。
包厢的屏风后头,唐鹏将转而出,“爷。汪相侯的确不聪明,可也不是一个蠢的。今日,只能暂时稳住他,他日,他还是会对我们起疑,质疑爷的实力。倘若到时候,爷还是没能进入谢家的产业,只怕届时想要再稳住他,令他同以往那样信任我们,任由我们摆布,怕是没那般轻易了。”
白皙的手,执起桌上的酒杯,轻啜了一口,喝不惯,还是汪家的酒更醇厚一些,。
谢方钦慢条斯理地开口,淡淡地道,“既是一颗无法摆布的棋子,那便弃了,又有何妨?”
唐鹏神色一凛,将头一低。
……
时令进入秋分,应多算是正式进入了秋天。
天气是一天天地冷了起来。
承国各地,时有地方割据,发生交火之事。
应多的报纸,每天都会对全国其他各地的小规模战事进行报道。
烽火连天,百姓日子便过得艰难,时不时便又某某当权者被暗杀,或者是某某富商遭到绑架的事情发生。
就是在这种纷乱的时局背景下,全国备受全城瞩目的由默克酒庄举办的名酒评级的赛事拉开了序幕。
无论如何动乱的时局,只要战火没不曾波及到家门口,偏安一隅的地方,总是能够听见歌舞与丝竹之乐。
除却参赛方同评委,默克酒庄也发放了一些邀请函,但凡收到邀请函的来宾都可偕同家属前来观看这次的比赛。
新闻报纸上总是隔三差五,便可见到关于富商或者是富商家属被暗杀、绑架的事情发生,谢逾白不放心让叶花燃一人坐在嘉宾席位。
两人到了赛事地点,谢逾白需要同评委们一起,叶花燃则由谢三亲自接走,将会坐到参赛方的席位当中去。
“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最近局势的不稳,难免也影响到了叶花燃。
比起到时候坐在汪家酿酒师傅们边上的她,身为评委的他自然目标要更为显著一些。
分开时,叶花燃不太放心,叮嘱道。
“嗯。”
汪三公子险些没有当众翻白眼,“受不了你们两个,只是坐在不同的地方而已好吗!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这么腻歪。走了,走了。”
汪相泓将叶花燃给领走了,谢逾白也要前去同评委们会和。
在汪相泓领着叶花燃过来时,父子二人均对谢家这位大少奶奶如何便来了他们参赛席有些意外,更多的是不解。
马上就要比赛了,汪明真要叮嘱的事情实在太多,自然没工夫理会这一件小小的事情。
至于汪相侯,他上次才因为叶花燃弄得脸面全无,自然不敢在马上要参加赛事的节骨眼,去招惹这位谢家大少奶奶。
“小嫂子,你在这坐着吧。这次前来参加比赛的人员当真,我们也安排了保镖,为了万无一失,归年亦是暗中拨了惊蛰、芒种二人保护着你。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你大可以稳稳当当地近距离观赛,届时我再安安稳稳,全须全尾地将你送回到你家夫君的身边去。”
叶花燃浅笑道谢,“有劳三公子。”
汪三的本意,自然不是特意来叮嘱这么一番这般简单,他又不是那婆妈之人。
这不是,嘴皮子没能说过人家当老公的,便想着揶揄揶揄人家当妻子的么,结果这位小格格年纪瞧着小,嘴皮功夫倒是一旦不输给她那位夫君。
人家态度这般落落大方,汪相泓自是不好再打趣对方,他摸了摸鼻子,又交代了自己人一声,务必妥帖照看好谢夫人,便在叶花燃身旁坐了下来。
叶花燃她看着现场忙碌到不行的汪明真同汪相侯父子二人,微讶地道,“三公子不用为比赛做准备么?”
“小嫂子说笑了。这种盛大的事情,哪里来轮得到我呐。洛山那次,要不是我做得天过分,你同归年两人的身份又太过特殊,我父亲如何会下令禁我兄长的足。那天晚上,又哪里轮得到我跟在父亲的身边招呼宾客。”
汪相泓的语气,并不轻贱,也并不如何自嘲,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样一个荣辱不惊的性子,也难怪,这位汪三公子后头会享誉四海,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是池中之物。
尽管时令已经进入秋分,男性来宾们一个个都换上了长衫或长袖,也有怕冷的,就是连外套、马褂都给穿上了,倒是女客们一个个像是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似的,绣团花金线的短袖圆领旗袍,对襟襦裙,西洋长裙,姹紫嫣红,花红柳绿,合并东西,不一而足,倒是将比赛现场精心摆放的那些鲜花都要给比了下去。
歌舞升平。
在这里,看不见任何时局的动乱,听不见一声炮火的枪响。
相当日,枪响在皇城响起时,戏班子不也还在唱台上热热闹闹地唱着《捉放曹》,庆祝皇伯伯的六十岁大寿么。
叶花燃的视线,仍然是盯着眼前的云鬓衣影,往来宾客,她像是说给汪相泓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有道是一朝风云会,翱皋天地间。人生的际遇何其难料。尤其是少年人的际遇,充满了变数。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它楼塌了。青苔碧瓦堆,钟鼓馔玉烁,世事何其无常。今日之困窘,未必意味着来日依然如此。”
汪相泓瞳孔一缩。
他转头朝小格格看了过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小格格是话中有话。
“铛,铛,铛——”
汪相泓还来不及问清楚,比赛的钟声已经被敲响。
名酒评级比赛,从现在起,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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