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人,您的袍子。”前来上菜的宫人看着双白的衣袍一片潮湿,顿时低声叫了起来。
双白一僵,见九簪也看了过来,他才垂下眸子,将杯子捡了起来顺手在桌上一扔,淡淡地道:“这酒的味道有点变了,本官去换身袍子。”
说着,他起身就头也不回地向殿内而去。
虽然他姿态依旧从容,但一边的宫人还是呆住了,有些尴尬地朝九簪和念儿笑了笑:“这个……酒……奴婢去换一下。”
虽然这酒明明就是按照颜总管的吩咐刚从酒窖里取出来的上好清果酿,专门为了眼前的公主娇客准备的,哪里能出什么问题。
也不知道一向最重礼数的白泷大人今儿怎么会这么失礼,但既然上官说有问题,她们也只能换了。
念儿小王子看着双白离开的背影,心里很有点不满意。
他来的这一路上,阿娘都在训练他学习中原人的礼仪,可把他憋死了。
按照阿娘的说法,他们苗疆就算是藩属地,他也是藩地的王子,汉人的大臣也要对他行抱拳之礼,然后他再回礼。
念儿小王子撅起嘴儿,表达自己的不满:“阿娘,那个男人是谁啊,见到念儿就走了,中原人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呢!”
九簪看着那只搁在桌上的精致瓷杯,垂下眸子看着念儿清秀的小脸,温柔地替他拨开脸上的碎发:“那是工部的主事大人,以后要与娘一起做事一段时日,你可别任性得罪人。”
念儿闻言,立刻乖巧地点头,甚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来:“是,念儿明白。”
虽然在苗疆是圣女大姨主持大局,手段厉害,将他却立为苗疆土司继承人,大姨没有孩子,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不允许任何人怠慢他半分。
但是自小他就知道自己是个没有爹爹的孩子,私下里十八侗的人都欺负他娘和他势单力薄,没有夫婿扶持。
大姨就算再厉害,也到底不可能面面俱到。
所以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要机灵乖巧,懂得看人脸色,才能更好地保护阿娘和大姨。
“念儿……。”九簪看着怀里的孩子乖巧而早熟,她心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强行忍耐了好一会,才笑着拍拍他手里的兔子。
“给娘看看你找到的宝贝。”
念儿立刻将手里的兔子递了过去。
此时,一道女子轻轻的叹息声在母子俩身后响起:“早慧之子,多艰辛。”
九簪和念儿都吓了一跳,齐齐回头之后,九簪立刻拉着念儿就要起身行礼。
“陛下。”
“好了,九簪,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秋叶白按住了她的肩头,含笑也跟着坐下。
九簪有些尴尬地问:“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这位陛下不会刚好将自己方才的样子看了去罢?
秋叶白似笑非笑地道:“我来了好一会了,大概今日我长得太没有存在感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罢了。”
她其实已经在一边看了一阵了,只是双白和九簪两个看似生疏,但只怕全副心神都放在对方身上,哪里顾得上其他。
九簪被她揶揄得愈发尴尬,但十几年过去了,她也早不是当年毛毛躁躁的少女,只伸手轻摸了摸念儿的小脑袋:“陛下说笑了。”
秋叶白见状,轻叹了一声:“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
九簪手顿时僵住了,脸色也是一白。
念儿是极为敏感的孩子,立刻察觉了,抬头担忧地问:“阿娘?”
秋叶白看着念儿微微一笑:“乖孩子,你先跟颜公公去花园喂兔子好不好,你阿娘先和姨一起说说话?”
她一看念儿那双灵慧的眼,便知道她不需要拿哄孩子的那一套来哄他,直接表示她有话和他娘亲说就好了。
念儿看了看秋叶白,目光从她一身精致的紫色素裙移动到她腰间异常华丽雕龙绘凤,象征着皇权的腰带上时,迟疑了片刻,乖巧地点点头:“好。”
说着便起了身,对九簪道:“阿娘,我一会就回来,念儿会乖,不会冲撞贵人的。”
小颜子也含笑道:“九簪公主放心,咱家一定会照顾好小世子的。”
他见九簪有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虽然心中还有担忧,但还是跟着笑眯眯的小颜子和他身后的太监们一同去了。
九簪见人都走了,忽然起身“噗通”一声,就在秋叶白面前给跪下了:“陛下!”
秋叶白给她吓了一跳,颦眉一把扶住她的手肘:“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这些虚礼么?”
她宫里早就废了那些跪来跪去的礼仪,最多不过是鞠个躬罢了,这姑娘却上来就给她来一套。
九簪却不肯起来,只低头道:“陛下,九簪求您看在九簪愿意来为我大元修筑堤防的份上,不要将此事透露给双白大人。”
她不是笨蛋,面前这位陛下更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她自然知道这位陛下说的“事”是什么。
秋叶白闻言,心中瞬间了然了,她也不急着将九簪扶起,只低头看着她叹息道:“九簪,你当年竟真的和双白在一起过,我原本也只是听了些风声,不想这事竟是真的。”
其实这风声还是阿初某日里查看全国传来的情报,一白替他整理折子,无意看到南方的情报里提了一笔苗疆的继承人勿念小王子今年刚好快十岁了。
一白在边上低声自言自语地嘲讽双白:“这年头说男人薄幸,女人也不见得多长情,这不,一个在这里没事儿就大发‘噩梦’,那一头‘噩梦’都成亲生子,娃儿都能打酱油了,再过几年说不定‘噩梦’要当奶奶了,咱们这里这个还是个老光棍!”
阿初却莫名其妙地忽然留心到了。
那神仙一琢磨,嗯,这事儿巧,有点意思。
初神仙自从她登基之后,天下又渐定,便也‘改邪归正’,没有像前朝那样四处在朝里兴风作浪,难得遇上一件有趣的事儿打发辰光,自然要插手。
只因他帮着她处理完了朝政之后,没事儿也就只能在他的神殿里练练功,养养他的身子和脸蛋。
或者划拉出他老祖宗九千岁……哦,不对,是真武大帝的遗迹藏书手书出来各琢磨里头稀奇古怪的奇淫巧技,让她都担心他会不会打算去练什么长生不老的邪道。
毕竟这位九千岁,不,真武大帝……实在是一朵大奇葩,啥歪门邪道都会,连炼丹,修仙长生这些都有一手。
秋叶白自从发现前朝那位被描绘得英明神武,开创不世基业,又以痴情传世的真武大帝是前前朝恶贯满盈的大太监,也就是她在前朝司礼监供奉的那位祖师爷之后,已经无法直视真武帝,她的祖师爷的存在了。
总是忍不住想这不世圣君所有的画像上都没胡子,还有只有一个老婆,不是因为痴情,其实……是因为他是真太监罢?
那这一群子子孙孙又是哪里来的?他那个老婆和他身边俊美的将军生的?听说当年镇守南疆的传奇人物周大将军就以美貌著称,而且终身未娶,但每年必定要先至后宫拜见元宸皇后,再与真武大帝‘彻夜深谈’南疆局势。
哦,那不是《霜花店》的剧情嘛?
她实在觉得自己这一穿越,各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耽美这种东西,她上辈子养心脏病的时候,还是看了不少的。
当初她可也是想过她家阿初身边的一白和双白都是那样的“美人”,深宫寂寥,会不会……
“啪!”当她正在浮想联翩的时候,一只奏折狠狠地敲在她的脑门上。
初神仙被她诡异的目光看得浑身不爽,直接一个折子飞到她脑门上,阴沉沉地骂:“一脸淫/荡,不怀好意,想什么呢!”
她这才反应过来,抓下折子一边看一边转移她家男人的阴火:“嗯……算上怀胎十月的时间,感觉九簪这个孩子怎么像是在咱们中原的时候怀上的?”
初神仙冷哼一声:“这些年可没听说这位九簪公主在苗疆有成亲,却听说早死了男人。”
一白和秋叶白都沉默。
这个‘死了的男人’如果是在中原的时候就存在了,他们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
奇就奇在此处了。
最后还是初神仙察觉了一白的表情有点不对劲,给问出了实情。
原来当初九簪回南疆的前一日在她院子的花园里和“喝多”了的双白有了……一个风流的晌午。
这事儿被一白一说,初神仙和她心里就有点数了,但是他们也不能肯定,毕竟女子有孕之事,变数太大,谁知道是不是在回程的路上,九簪看上了哪个侍卫?
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她将九簪弄过来的原因之一,当然,主要原因也是九簪确实能干,南疆那种地方雨水多,她治河是一把好手,也是因为她这一手本事,才让她这个‘叛徒’慢慢在苗疆又有了立足之地,被族人再次真心接纳,而不是因为忌惮九翠的存在才接纳她。
当然这其中的艰辛,秋叶白想,一定不为人所道。
“不论在什么时候,一个女人,就算是贵族女子,未婚先孕,还怀着汉人的孩子,日子一定不好过罢?”秋叶白看着面前跪着的执着女子,有些感慨。
九簪原本是没有想到秋叶白是在诈自己,自己竟然就这么……招供了。
她闭了闭泛红的眼,低低地苦笑:“九簪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聪明了些,但在陛下和国师面前,还是蠢钝如猪。”
她顿了顿,继续咬着唇道:“但九簪还是要恳求陛下不要将此事告诉双白大人,念儿是九簪一个人的孩子,怀胎十月,艰难产下,扶养长大,其中多少艰难,陛下也是女人,有儿有女,您应该比我更明白。”
她绝对不会把念儿让给任何人!
即使那个人是孩子的爹!
秋叶白这会儿听出不对来了,有点不敢相信地试探道:“你……你是担心双白会将念儿扣下?”
九簪苦笑着摇摇头,一点泪水从她清透的眼里落下:“不,九簪没那么蠢,念儿是我苗疆的世子,未来要统御苗疆万民,双白大人就算想扣下念儿,陛下也不会允许的,但是……。”
她顿了顿,哽咽着道:“我不希望念儿知道他爹还活着,还在中原,那孩子自小没有爹爹,一直很羡慕旁人爹娘双全,为此还与人打过架,他一直希望有个爹爹,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爹爹还活着,他如果不是怨恨他爹爹,就是会怨恨……我。”
前者不是她要教给念儿的,后者不是她能承受的。
“我不想让念儿知道他是个……‘野种’,所以一直告诉念儿他爹是个很厉害,很优雅的人,只是早亡,才抛下我们母子……我甚至说我是他爹爹是明媒正娶的妻……他爹爹很中意他的阿娘……。”
九簪说到最后,虽然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是眼泪却一直一点点地流淌过蜜色的小脸,显得异常的凄凉:“可是陛下,你我都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弥天大谎……。”
孩子的父亲哪里有半点中意她……
秋叶白看着面前削瘦的女子,容色凄然如秋雨海棠,心中一阵恻然,伸手一托,强行将她托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为了让念儿好,我不说就是了。”
九簪闻言,梭然反手抓住秋叶白的手,大眼圆睁:“陛下,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相信只要陛下答应了她,那这个秘密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秋叶白看着九簪近乎扭曲的小脸,只能颔首:“是,朕应了你。”
她除了上朝和正式场合,从来不用朕这种称谓。
九簪瞬间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多谢陛下成全。”
秋叶白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笑颜灿烂的得就像盛放的海棠,蜜色的小脸上还带着点点泪水,倒似雨落海棠,竟有别样的娇妍,倒有些当年那娇憨厉害,却又不识愁滋味的苗疆小公主的模样。
她心中暗自轻叹了一声,女子,女子,果然为女则弱,为母则强。
只是看样子这丫头和双白两人的心结实在太深,只怕不是一时片刻能化解的。
这让她实在有点伤脑筋,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生是双白这个看似七巧玲珑心肝,其实一窍不通憋死驴的犟头驴。
难不成又交给初神仙上他的手段?
秋叶白看了眼九簪那沉寂的模样,还是暗自否定了这个答案。
算了,交给初神仙,怕是那位无聊时日太长,又要搭戏台子,摆人入局,往死里折腾了。
……
且说这一头秋叶白这一头正在暗自发愁,九簪则是暗自轻松了不少,再不发愁。
但她们哪里知道,那一头已经有人把她们都卖了。
“放屁,你说什么的是什么鬼!”一道高亢而尖利的男子声音刚刚飙高到一半就被人伸手给捂了回去。
“嘘嘘——你他娘的小声点,你不是号称本朝第一斯文才子么,喊这么大声是打算昭告天下皆知么!”一白死死地伸手按住双白的嘴。
他见双白死命挣扎,便只好也死命用自己的身子一边把他往墙上压个实,一边恼恨地低声道:“他娘的,老子是看在你我兄弟多年的份上,早知道你是这娘们反应,还用陛下的口头禅尖叫,老子就不告诉你这个天大的秘密了。”
陛下和殿下都是向他下过封口令的!
道是查明事实之前不绝对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出一个字来。
双白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里都像是被尸虫给钻了进去啃了一遍,如今他脑子里都是一片浆糊,又晕又痛。
他想,他刚才一定是听错了,要不就是一白这个混蛋在耍他!
他还没有从九簪已经成婚,娃儿都能打酱油的打击力清醒过来,就有一个疯子来告诉他——九簪的孩子是他的!
相信这个,不如让他相信自己会绕着皇城裸奔三圈!
双白不明白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充满了愤怒,这种愤怒让他想要揍扁面前这个骗自己的疯子!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相信我,不如相信你自己会绕着皇城裸奔三圈!”一白感觉自己快压制不住暴怒的双白了,立刻继续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感觉双白挣扎的动作一缓和,一白立刻抓紧机会凑近他耳边低吼:“你他娘的给我听好了,我只说一次——十年前,九簪回去那一天,你是喝醉了,但是你和九簪春宵一刻不是做梦是事实,那时候她来找我,求我帮她,不要把这事儿告诉你!”
他偷偷摸摸地摸进四少宴客的地方,还趁着双白解手更衣也跟着他钻进净房,可不是为了和双白打架的!
双白彻底呆滞了,俊美温雅的面孔上却毫无表情,好一会才很慢很慢地道:“你说的是真的?”
一白见他不挣扎了,才松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违背殿下旨意的事,我只做过一次,就是现在,为了你……。”
“这个兄弟”剩下四个字他还没说完,忽然门“砰”地一声打开,门口站着两名捧着香胰子和汗巾的小太监呆滞地看着“亲密”交缠的白翼大将军和白泷大人,目光从他们镶嵌在一起的长腿移动到白翼大人亲密地“亲吻”着白泷大人脸颊,白泷大人享受地仰起漂亮下颌的姿态上。
小太监们的下巴几乎掉在地上。
而不远处还站着同样目瞪口呆的女子,正是一白和双白两人方才的话题女主角——哭完了准备来女净房更衣净脸和解手的九簪。
不过很快小太监们就反应了过来,立刻慢慢地退开,然后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二位大人请继续,奴才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难怪白夫人去了多年,白将军独自抚养小世子也不续弦,难怪白泷大人更是不愿娶妻……
好大的八卦啊!
听着门外飞快逃离的脚步声。
净房内的两人就着“亲密”的姿态,陷入了近乎亘古的……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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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同样是下周三,么么哒,还有,真的非常感谢大家辛辛苦苦地帮我揭开了书签~真是蛮像的,啊哈哈哈,确实像我这个逗比的吃货~我爱你们,么么哒~下周三再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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