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花事了了。
永和宫中一派清净。内廷供奉也比一个月前少了好多。青郁却也不计较,每日只是静静地与风眠、雨落二人闲话针黹。
是日,天朗气清。风眠将宫中那些愈发懒怠之人都打发到房里歇着了。
落雨正在房中陪着静贵人练习女红。
“小主,这几日算是安静下来了。”说着嗤笑一声,接着道:“自从太医将小主的病禀告了皇上皇后。真是足足乱了好多天。先是皇上莫名其妙的召幸了顺常在,贵妃气急败坏地在宫门前教训违反了宫规的顺常在,动了胎气,皇上连续留宿承乾宫。后来又是皇后在皇上面前举荐颇有家世的禧贵人。皇上召幸了两日,突然被惹恼了,降为了答应,连翊坤宫也不许她再住,撵去携芳殿了。”
青郁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君恩如流水,有什么奇怪的。”
青郁手中的绣品以浅黄色铺绣月亮,中立玉兔捣药,环以桂树山石。
飞针走线,栩栩如生。
“别人的祸福,不关我们的事。”
傍晚,养心殿。
敬事房的太监已在门外等了许久。
爱新觉罗氏历任皇帝,对待国事都非常勤勉。这点与明代大不相同。
大明共传十二世,历经十六帝,享国二百七十六年。十六位皇帝,除了极个别的比较正常以外,大多数都个性奇特,荒淫无道,致使国运日渐衰微。
而自从满清入关开创基业,到如今道光皇帝当朝理政,历任皇帝无不勤谨俭省,亦可称为一桩奇事。
道光皇帝整顿吏治,整厘盐政,通海运,每日朱批不辍,为提高国力做出了一些努力。
敬事房太监见皇上许久不传召,再次央求御前的小太监小禄子通报一声。
就在此时,太后驾到。
太后未让太监通传,并不急着进去,先是询问了皇帝晚膳进了什么,又再询问了敬事房的差事。
未几,通传入内,皇帝动身来迎。
太后这些年潜心礼佛,手中总是不离一串佛珠,十四颗珠子代表了观音菩萨与十方、三世、六道等一切众生同一悲仰,令诸众生获得十四种无畏的功德。
“皇帝勤于政务是好事。但是不可不留意子息之事。专宠贵妃,也由得你。可是如今贵妃怀有身孕,月份也渐渐大了,实在不适宜再日夕侍奉皇上。皇上可要再挑一个可心意的人才好啊。”
皇上扶着太后坐下,说:“儿子不孝,膝下惟有一子一女。两任皇后都未曾诞下嫡子,不得不说是心中憾事。”
“身为皇帝,多多开枝散叶才能保国祚万年。今年遴选入宫的秀女,还有哪些未曾侍寝?依哀家看,合该一一侍奉皇上才好,皇上也可从中挑选一个合心意的。”太后语重心长地说:“身为皇帝,原本就没有用情至深的资格。切莫走世祖爷的老路,否则哀家必不会如孝庄太后一样心慈手软。”
皇上闻言,心中大惊。
太后所说的世祖爷就是指顺治爷。据说当年孝庄太后预感到董鄂妃红颜祸水,欲赐死她,最终还是怜惜一条好端端的性命而作罢。难不成太后动了处置贵妃的心思?皇上不敢细想,忙不迭地扶着太后回了寿康宫。
有了太后的懿旨,皇后可是久旱逢甘霖一般操持起来。
皇上连续几日召幸了新入宫的嫔妃。
本来最开始各人还是平分春色,渐渐地汉军旗的荣常在便独占鳌头了。
月溶溶,转眼已是深秋。
皇上册封了荣常在为贵人。赐居延禧宫。
一时间,延禧宫成了这后宫内苑最热闹的所在。
来拜访的各位小主和替皇上传旨赏赐的宫人把门槛都快要踏破了。
内务府也惯会拜高踩低的,凡有什么名贵的东西都可着延禧宫来,别的宫少不得受些冷落,更别说永和宫这种皇上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了。
入冬之后,永和宫更是彻底的冷透了。
如此这般,青郁仍然不以为意。
一日,御花园有几株名贵的碧色的梅花陡然盛开,钦天监说是主大喜,皇上龙颜大悦,传令后宫嫔妃皆入园赏花。
赏毕,合宫夜宴。
丝竹声声不绝于耳。
因为位份相同,荣贵人与静贵人同在一桌。
荣贵人执起琉璃烧彩酒杯,轻声说道:“敬贵人姐姐一杯。”
青郁有些讶异,这荣贵人是皇上新宠,风头一时无两,怎会率先与一位久病无宠的贵人示好呢?
荣贵人仿佛看出了青郁的疑虑,暂且将酒杯放下。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在她耳边说:“那日无意间瞧见御花园浮碧亭边睡莲花开并蒂,我便知姐姐并非池中之物。虽然我当日只是个小小的常在,没有福分接近皇上,但是对于姐姐的手段,可是佩服得紧呢!”
青郁心下大惊,面色虽还如常,但是胸中震动之声仿佛要把她吞没了,耳边也嗡嗡作响。
荣贵人又道:“这几个月不知道姐姐的香囊绣好了没?”说完脸上浮现狡黠的笑容。
青郁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举起酒杯,依然神色如常。
“多谢美意。只是不明白你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荣贵人笑了笑,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姐姐,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这几个月的宫中之事,是否都在姐姐意料之中呢?姐姐看着热闹,难道不想亲自参与一下么?”荣贵人见她仍在犹疑,就继续说道:“我貌不惊人,也无甚才德,得皇上几番宠幸已是莫大的恩遇。我自知福薄,不能长葆青春和恩宠,这些日子以来又多有树敌,思来想去惟有投靠姐姐方能给今后留有一条生路,万望不弃。”
青郁也饮尽了杯中酒,缓缓地说:“荣贵人抬举了,我何德何能呢?依我看,荣贵人冰雪聪明,足以自保,无需依赖他人。”
荣贵人笑道:“姐姐且观望着,我报效的时日在后头。”
那日宴饮之后,荣贵人偶尔会踏足永和宫的地界儿。而青郁也只是淡淡的。
又一日,荣贵人又来闲话了几句,坐了半晌之后离开。
雨落率先忍不住了,向青郁问道:“该是时候了吧?”
风眠文静,雨落活泼,二人各有所长。
青郁面上掠过一丝紧张的神色。
“再过几日,算来要等到腊月,她才怀满六个月,我才能下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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