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中春意渐深。
正是“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一日,原本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皇上见过大臣,仍在养心殿批折子。
这时候,高成慌慌张张地进了门。
皇上未抬眼,仍旧盯着折子,说道:“慌什么?慢慢说。”
高成道:“回皇上,方才祥贵妃娘娘差人来说,二公主不好了!”
皇上抬了头,疑惑地道:“端凝怎么了?什么不好了?”
高成道:“祥贵妃娘娘派来的人说,公主高烧不退,一屋子太医都束手无策,恐怕是不行了,皇上您快去看看吧!”
皇上扔下奏折,急匆匆地往祥贵妃宫里赶去。
皇上前脚刚踏进钟粹宫的大门,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
高成报道:“万岁爷驾临钟粹宫!”
一屋子的御医全都连滚带爬地出来迎驾,跪了一地,每一个都瑟瑟发抖。
皇上问道:“公主怎么样了?”
为首的太医支支吾吾地道:“微臣们已经尽力了,可是公主还是殁了。”
皇上大惊,道:“殁了?”
自从皇后所生的大公主殁了,二公主便是实际上的皇长女。她于道光五年出生,如今才四岁,竟也殁了。
思及此处,皇上难掩伤心,悲从中来。
皇上继续问道:“为了什么殁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殁了?”
太医道:“公主或许是感染了风寒,夜里便不大好,宫中当值的太医已经全力诊治,早上入宫的太医也全数赶了过来,可是病情来势凶猛,公主又年幼体弱,受不得猛药,臣等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皇上怒道:“全都没有用!这一点小病都治不好!要你们有何用?钟粹宫的宫人何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禀报朕?昨夜呢?昨夜就应该禀报朕!为什么没人禀报朕?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朕?”
内殿里滚出来一个瑟瑟缩缩的小太监,跪着道:“回皇上的话,奴才昨夜两次去承乾宫求见皇上,都被挡了回来。”
皇上道:“你没说二公主病了?”
小太监道:“奴才说了,可是承乾宫的人说小孩子得病是寻常之事,不许打扰皇上的休息,便把奴才挡了回来。”
皇上道:“好啊!寻常之事!高成!去查查是昨夜承乾宫守门的是哪个小太监,立刻宰了给二公主陪葬!”
皇上一边说着一边迈开大步往内殿里去了。
内殿里,几个小宫女哭成一团。
再往里走,走到了二公主的寝殿,床上还停放着她小小的已经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
皇上想走近,却又不忍。
犹豫再三还是退了出去。
皇上对高成说:“走,去看看祥贵妃。”
祥贵妃早已晕死过去,被人抬进了自己的寝殿。
皇上走入祥妃的寝殿,只见几个宫女也在暗自垂泪。
宫女们见皇上来了,都慌忙跪下。
皇上道:“起来吧。你们娘娘怎么样了?”
一个小宫女回道:“娘娘水米不进已有一日了。听闻二公主治不好了,马上就晕了过去。”
皇上道:“祥贵妃的陪嫁侍女何在啊?”
高成凑过来说:“皇上,祥贵妃娘娘没有陪嫁侍女。”
皇上这才想起来,祥贵妃虽然出身大族,但她父亲无甚官爵,幼时家境贫寒,当年只身入王府,并不曾带来陪嫁侍女。
想到此处,皇上不禁哀叹了一声。
皇上又向那小宫女问道:“钟粹宫的掌事宫女何在?”
小宫女道:“钟粹宫无掌事宫女,从前的掌事姑姑被皇后娘娘打发到慎刑司去了。”
皇上道:“什么?慎刑司?这又是为何?”
小宫女道:“皇后娘娘身边的知秋姑姑说她手脚不干净。”
皇上道:“什么时候的事?”
小宫女道:“就在祥贵妃娘娘生完五公主后不久,从那以后钟粹宫的日子便越发艰难了。”
皇上道:“朕时常也会来,怎地从未听说过?”
小宫女道:“娘娘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也不许我们奴婢在皇上面前流露出来,怕惹皇上心里不快活。”
皇上道:“高成!你这个大总管是怎么当的?钟粹宫连个掌事宫女都没有,你也不管管?”
高成道:“皇上,奴才只是个奴才,哪敢逆主子的意呢……”
皇上道:“看来近日皇后和全贵妃没少给祥贵妃脸色看啊。”
说完皇上又转头对小宫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道:“奴婢名唤采薇,是娘娘给起的。”
皇上道:“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朕明白祥贵妃的心思了,采薇真是个好名字。采薇,朕吩咐你一件事,做得好,你就是这钟粹宫的掌事宫女了。”
采薇道:“请皇上吩咐。”
皇上道:“你去小厨房里让人给祥贵妃熬一碗浓浓的参汤,端过来。”
采薇愣住了,没想到是这样一件小事。
高成提醒道:“还不谢恩?”
采薇跪下道:“谢皇上。”
说罢快步往小厨房走去。
皇上对余下的小宫女们说:“你们也都下去吧,帮一帮采薇的忙。”
小宫女们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皇上向高成问道:“近来皇后有为难祥贵妃么?”
高成道:“皇后娘娘执掌六宫,职责所在,也算不上为难。只不过全贵妃娘娘与静妃娘娘有恩宠护身,皇后娘娘会避忌三分,于是就只能可怜祥贵妃娘娘了。”
皇上道:“太后竟也不管么?”
高成道:“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太后娘娘福泽深厚,怎么会注意到这些小事?再者,也无谓因为这些小事与皇后娘娘起冲突。”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年了,朕抬举了她这么多年,可璇仪的性子始终不能容人,没有皇后的懿范。若是庭芝还在就好了。”
高成道:“皇上这是又想孝穆皇后了。”
皇上道:“庭芝是朕的发妻。”
高成道:“宫中不比府里,就算是孝穆皇后还在,想必也会力不从心。”
皇上道:“但她毕竟是朕的发妻,名正言顺,不比璇仪,继立的始终是要差一些。”
高成道:“奴才说句不该说的,皇上难道忘了死去的和妃娘娘了么?即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在府里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皇上苦笑道:“那还有何人能担当得起这大清的皇后呢?”
皇上与高成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殊不知榻上的祥贵妃早已苏醒。
她的心跳渐渐加快。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一片静默中格外清楚,简直如同暮鼓晨钟,一下一下地叩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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