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叹了口气,对高成说:“去外面守着吧,朕陪陪祥贵妃。”
高成答应着,出了门。
皇上缓缓往榻边移步,在床榻的边沿坐下。
祥贵妃其实只有二十几岁,但是已经是宫里资格最老的嫔妃之一。
遥想嘉庆帝晚年的癸酉之变,当时仅是二阿哥的道光皇帝几位侍妾都因为天理教作乱而死。有的是惊惧致死,有的则是害怕贼人闯入失了贞洁索性悬梁自尽了。
如今宫里入侍过潜邸的只剩下皇后、祥贵妃和恬嫔了。
皇上拾起祥贵妃的一只手,放在掌中。
祥贵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了皇上,便想挣扎着坐起来。
皇上道:“柔嘉,你醒了?”
祥贵妃吃惊地道:“皇上许久未曾唤臣妾的小名儿了。”
皇上道:“做宫中的女人辛苦,从此都没了自己的名字,只能朕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是什么。”
祥贵妃道:“皇上,臣妾一直以可以侍奉皇上为荣,臣妾从未抱怨过……”
皇上道:“朕知道。朕只是替你们感到惋惜。”
皇上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柔嘉,端凝这孩子已去了,朕与你身为父母,也无法再为她做些什么,但朕作为国君,仍可以追封她为端凝和硕公主。柔嘉,你节哀,你还有
寿臧要抚育。真会与你一起好好地抚育她长大。”
“皇上!”
祥贵妃隐忍不住,突然放声大哭。
皇上道:“你宫里的采薇看上去还算伶俐,朕让她领了掌事宫女的缺儿了。以后若缺人手便与朕说,朕会为你做主,你陪了朕这些年,为朕生了两位公主,这一切的尊荣都是你应得的。朕知道,你怀着寿臧的时候朕与太后对你寄予过高的期望,导致寿臧出生之后你的日子不好过,这是朕的不是。这样罢,朕今晚便留在这里陪你,可好?”
祥贵妃哭道:“多谢皇上体恤。”
皇上道:“好了,为端凝治丧的事情,你还要多操劳,便不要再哭了罢。”
说完转向门口唤道:“高成!”
高成身形一闪,进了门。
“奴才在。”
皇上道:“参汤熬好了么?”
高成道:“熬好了,怕凉了,温着呢。”
皇上道:“端进来。”
高成冲着门外使了个眼色,采薇端着冒着热气的参汤小心翼翼地进了殿。
皇上对采薇道:“今后务必要服侍好娘娘,用性命护着娘娘,知道么?”
采薇道:“奴婢知道了。”
皇上点点头道:“若是娘娘有什么委屈,你便要来告诉朕,若朕忙着,便去告诉高公公,不许有丝毫隐瞒。”
采薇道:“奴婢遵命。”
皇上道:“下去吧。”
一边说一边接过了她手里的参汤。
皇上一手端着参汤,一手扶起祥贵妃,亲手喂她喝参汤。
祥贵妃的眼泪尽在眼眶中打转儿,末了都流进了参汤之中,又喝到肚子里去了。
深夜,寿康宫。
太后仍在佛堂念经。
淮秀悄悄地进了门。
佛堂太过安静,太后又耳聪目明,听见声响后便道:“皇上宿在钟粹宫了?”
淮秀道:“太后娘娘圣明。”
太后道:“若是连没了孩子都不能得到皇上的怜惜,那哀家就真的押错宝了。”
淮秀微微笑道:“太后的慧眼自是不会错,祥贵妃这一招不仅重新得到皇上的怜爱,而且连削带打,顺便打击了皇后和全贵妃,不可谓不高明啊!”
太后道:“算她聪明。”
淮秀道:“还是太后调教得好。”
太后道:“采薇那丫头怎么样了?”
淮秀道:“自然是对答如流,聪明伶俐的样子很得皇上喜欢。皇上已让她当了钟粹宫的掌事宫女了。”
太后道:“也算不负所望。”
淮秀道:“不枉太后费心亲自教她一场。”
太后缓缓地站起身,淮秀连忙上前扶住。
太后慢悠悠地说:“哀家在这宫里斗了这么多年,至今屹立不倒,便是因为哀家凡事都留有后手。当年哀家为皇后,也多有扶植妃嫔与人争宠,也尝过被人背叛倒戈的滋味。所以,若想万无一失,就一定要多方准备。”
淮秀道:“太后圣明,自然是无不妥的了。”
太后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全贵妃不再为哀家所用并不算什么,哀家还有的是办法。虽然哀家答应了皇上不再将钮钴禄氏的女儿硬塞给他,可是若他自己看上了那便怪不得哀家。”
淮秀道:“太后是指采薇?”
太后道:“不错。采薇的容貌性情都是哀家千挑万选出来的,绝不会错。皇上若看上她,抬举了她,今后生下一子半女,想必会为她抬旗,到时候赐她钮钴禄氏便是水到渠成了。就算皇上并未留意到她,她也可以暂时为哀家看着祥贵妃。”
淮秀道:“可是采薇的容貌似乎并未引起皇上的兴趣。”
太后道:“你真是老糊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公主殁了的日子。皇上若在此时还有闲情逸致,那便不是皇上了。皇上虽然不是哀家亲生,但也养育陪伴了他多年。皇上的性子哀家最了解,他是个颇重情义之人。情义二字,于帝王却是个致命的弱点啊!遥想三皇五帝,哪个为了成就大业不是将七情六欲都绝尽了的?”
淮秀道:“太后娘娘圣明,奴婢远远不及。”
太后胸有成竹地道:“待公主丧期一过,采薇必定会如哀家的嘱咐,打扮得焕然一新出现在皇上面前,到时候由不得他不动心。”
淮秀道:“太后高明,此招真是绝妙。”
太后道:“听闻古时候诸侯纷争,齐国的丑女钟离春以绝丑之面目自请面见齐宣王,痛陈齐国兴利除弊种种国家大政,颇得齐王的赏识,竟然立她为王后。可是哀家也听说这个钟离春本来的面目原本极美,却是为了让齐王先听完她纾解危难的计策才有心扮丑。随后由丑变美,自然令人印象深刻,被封为王后也不稀奇了。”
淮秀道:“太后巧思,奴婢真是望尘莫及。那齐宣王岂不就是戏文里说的明君吗?原本夜夜笙歌,荒淫无道,被这钟无艳一骂,从此醍醐灌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这位钟无艳也从此千古流芳。真是一举两得!可戏文里只道她是丑娘娘,从未说过她是扮丑的啊。”
太后笑道:“戏文里全都讲了,还读书做什么?便是《列女传》这样的书也只会歌功颂德罢了。”
淮秀道:“太后娘娘您说的是。可是若采薇承宠,祥贵妃会不会不高兴啊?”
太后道:“若这点胸襟都没有,哀家以后还怎么抬举她?世人只晓得历来皇上与皇后都是鸾凤和鸣、夫妻恩爱,为天下臣民的表率,可谁又能知道身为皇后的痛楚?年老色衰之后,将更为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到皇上的龙床上,这只是最基本的。就算哀家不教她,她也应该明白。”
太后由淮秀扶着缓缓走近佛堂的门窗,原来天际已然破晓。
晨光熹微,朝阳初上。
太后从中看到了久违的希望,她的嘴角缓缓地浮现笑容。
而这宫里一夜未曾阖眼的恐怕不仅仅是太后与淮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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