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公主府中,人月两团圆。
永和宫里,却是月圆人未圆。
世间之事总是难以两全。
这边厢两情缱绻,共赴鸳梦,那边厢就要泪痕红浥鲛绡透,一夜无眠。
正是“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青郁坐在窗前,看着天色由明变暗,又由暗变明,方才承认,他是不会再来的了。
枯坐了一夜,大为伤身,青郁直到第二日午后小憩过后身心的不适才有所和缓。
风眠、雨落见她转醒,便上前替她梳妆。
青郁道:“今日务必要与众不同一些,本宫要去养心殿见驾。”
雨落道:“今天娘娘睡得格外久,眼看就要传膳了,不如用了晚膳再去吧。”
青郁道:“算了,本宫吃不下。你们手脚快一些,不要误了时辰,本宫这便要去养心殿见驾。”
少顷,风眠陪着青郁走在去往养心殿的路上。
正巧迎面碰到入宫当值的温宪。
温宪定神一看,只见青郁妆容精致,身着印有橘红色杜鹃花和黄色月季藤蔓的旗装,头上一对大拉翅,中心是赤金打造的玫瑰花簪子,两侧则是如意形状的绿松石装饰,点缀两颗饱满的大珍珠,再在周围攒一圈小珍珠。不但威风凛凛,更是国色天香。
温宪看得愣了神。
直到听见风眠一声轻咳,方才回过神来。
温宪半跪了下去,说道:“微臣叩见静妃娘娘。静妃娘娘千岁。”
青郁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温大人辛苦了。”
说完抬腿就走,片刻都不停留。
温宪自知理亏,又怕她气恼伤身,连忙起身往前赶了几步,追到她,说道:“静妃娘娘留步。”
青郁并未回头,只是站定了。
温宪道:“娘娘不知可否听我说几句话?”
青郁背对着他,说道:“温大人,本宫今日要去养心殿见皇上,并不得空。”
温宪道:“只耽误娘娘片刻的功夫。”
青郁向风眠道:“在前面等本宫,本宫这就过来。”
风眠悄悄地对青郁耳语道:“娘娘放心,奴婢去前面看着,若有旁人走过来,奴婢便给娘娘打个手势。”
青郁微微颔首,权当是默认了。
温宪眼见风眠走远了,低声对青郁说道:“郁儿,我知道你邀我昨夜进宫。可是府中出事,我真的脱不开身。昨天晌午静欢就病倒了,我实在不忍心留她一人独捱。”
青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温大人身上好重的脂粉香气,如此来侍驾,怕是不妥吧。”
温宪道:“我一个武人,哪来的脂粉香气?”
青郁道:“请温大人替本宫问候尊夫人吧。只是既然病了,就不要薰这么重的香,对养病没有好处。”
温宪道:“郁儿,是我不好,你别怪我,好么?下月初一我一定入宫看你。”
青郁道:“算了,只怕下个月尊夫人的病还好不了。就算好了,恐怕又会轮到和硕长公主生病了吧。”
温宪道:“郁儿,静欢她真的病了,容颜憔悴,甚是可怜。”
青郁突然猛地转身,直直地看着温宪的眼睛。
温宪被她吓了一跳,但又见她容颜千娇百媚,倾国倾城,不觉心头柔软,只想将她揽入怀抱。
青郁定着眼神,毫不闪躲,说道:“温大人,本宫可以去见皇上了吗?”
温宪道:“郁儿,你这是怎么了?此番是我爽约,但是只此一次,好吗?”
青郁又猛地转过身去,头上的流苏狠狠地一甩,似要拂到温宪脸上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宪连忙追过去,身形一闪,堵在她的去路上。
温宪继续央告道:“郁儿,只此一次,你便这样怨恨我吗?”
青郁傲慢地睥睨着他,说道:“温大人情深若此,本宫没什么好说的。请温大人让开,晚了皇上就翻了牌子了。”
温宪心中大惊,自从他们心意相通,青郁从来都没有过主动邀宠。
温宪急得几欲喊出来:“你这是怎么了?你回宫去等我,我今晚入夜便去永和宫向你解释一切。”
青郁道:“解释什么?你方才早已解释过了。你夫人生病,你要留在府中看顾,还有什么可说的?难不成你要向我解释昨夜你只是在她病榻前用心照料,而无其他吗?”
温宪一时语塞,气势消了半截。
青郁道:“既然你已有所选择,本宫不是那样不懂得知情识趣的人。好在本宫是皇上钦封的静妃,皇上对本宫用情至深,本宫不是没有人要的人!”
青郁按耐不住心中种种委屈,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声竟然哭了出来。
温宪看着她滴下眼泪,已是心如刀绞。
就在温宪愣神的片刻,青郁身形一动,闪过他的阻挡,径直往养心殿去了。
温宪愣在原地,良久方才回过头,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了,一时间五内如焚。
这不是他第一次领略她那凛冽的美,却格外让他心折。
温宪知道,事情已是无可挽回了,她这是决心惩罚他,更是惩罚自己。
他双脚突然不听使唤,机械地缓缓地往养心殿走去。
行至殿门,正巧遇到高成。
温宪道:“高公公,微臣有事求见皇上。”
高成笑道:“温大人,此刻皇上怕是没工夫见您呀。奴才看,您还是先回吧。”
温宪道:“那微臣就在这里等着。”
高成悄悄地将她拉到一旁,说道:“温大人,不瞒您说,方才静妃娘娘进去了。皇上见了静妃娘娘,眼睛也直了,晚膳也不吃了,敬事房拿来的绿头牌也都撂下了,眼里心里便只有静妃娘娘,容不下别人了。您没瞧见?奴才我都被打发出来了。现在啊,没人能去帮您通报。温大人,快请回吧。”
温宪道:“多谢高公公告知,我便在这里等着。”
高成道:“温大人,您怎么这么轴啊?奴才都说了,皇上他见不了您,他”
温宪打断他的话,说道:“高公公,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就是想在这里等,不妨事。”
高成道:“这一等可是要等到明天早上了啊!”
温宪道:“多谢高公公好意,我知道了。”
高成无奈地道:“行,您是领侍卫内大臣,比奴才高好几阶,您想怎么都成。那奴才给您搬把椅子,您坐着等吧。”
温宪道:“不必费心了,我站着就行。”..
高成从未见过如此执拗之人,摇摇头走开了。
高成走到一边儿,小德子凑过来道:“师父,这温大人真的要这里站一宿?”
高成说道:“看上去八成是这样。”
小德子道:“想不到这温大人模样长得那样好,脑子却是个傻的,真是可惜啊!”
高成抬起拂尘劈头就打,说道:“好好办你的差事,还有功夫说嘴?”
小德子身手敏捷,巧妙地躲开,一溜烟儿地跑没影儿了。
高成回头看了看温宪。
已经入了夜,圆月高悬,温宪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好长。
他站于庭中,身形玉立,纹丝不动。
高成摇了摇头,走开了。
这时突然一阵秋风吹过,吹落了秋日枝头上仅剩的残花,星星点点的雨滴落了下来,只几滴,便又停住了。
温宪看向寝殿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对青郁说:“郁儿,我便也等你一晚,你的气便可尽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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