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中,吹笳击鼓,喧声重迭。
朦胧曙色中,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唯独高悬的旗帜在半空中猎猎飘扬。
谢桥心中升起肃穆,紧跟在秦蓦身后,一路来到一座营帐前。
守在营帐前的士兵,见到秦蓦不安的上前说道:“杨副将仍旧高烧不退,伤口发浓溃烂。”
秦蓦阔步进帐。
谢桥跟着进去,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男人,左臂胳膊断了,军医在包扎伤口。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木盆上,堆满了冰块。
“倾阑说断臂要接起来,得密封好冰镇。”秦蓦淡然道。
谢桥颔首,她曾经在玉倾阑面前做过断指再植术。
“让她来。”秦蓦示意军医让开。
军医看着站在秦蓦身旁的谢桥,吃了一惊,他们都知晓燮郡王给杨副将找神医,却没有料到带回来一个小丫头片子。“郡王,她能成吗?杨副将伤口愈发严重,若再不处理,恐怕还要多受苦痛。”
秦蓦的亲信林峰也怀疑谢桥的医术,不说她年纪小,而且还是个女人。
女人能干啥事?在家绣绣花,相夫教子便成!
虽然信得过秦蓦的处事,兴许有可能是病急乱投医:“郡王,给杨副将痛快吧。他没有左手,还有右手,依旧可以上战场!断臂再续,属下们着实不曾听说过。”
秦蓦脸一冷,预备劝说的人,顿时噤声。
气氛沉闷凝重。
谢桥客观的说道:“断臂再续,不是百分百成功。就算成功也不能恢复如初,只有以往的七八成。”
秦蓦缄默不语。
林峰问:“不能成功呢?”
谢桥冷静道:“必须再次移除断臂。”
“郡王——”林峰更不信任谢桥,希望秦蓦改变心意。
秦蓦黑如点漆的眸子注视着面色酡红,嘴唇苍白,陷入痛苦的杨副将,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
望着他笔挺略有些僵硬的高大身躯,莫名地,谢桥仿佛能感应到他内心的挣扎。
原来,他并不是目空一切。
杀伐果断。
“郡王尽快做决断,拖延越久不利再续。”谢桥提醒道。
秦蓦阖上双眼,不去回答。
军医与林峰心中焦灼,怕他会孤注一掷。
谢桥再次重复一遍,他不耐的皱眉,冷声道:“再等等。”
二人顿时松一口气。
“郡王,让这小姑娘试试,卑职愿赌!”杨副将不知何时醒来,挣扎着要起身。看着空荡荡包裹纱布的断臂,苦笑道:“试一试,或许我还有两条手臂。若试都不试,一点希望都没有。就算没有成功,我还有右手!只要有一条命在,依然能够上战场杀敌!刀口舔血都不怕,这点小伤小痛,你们怕什么?还能要我的命不成?”
“杨副将——”
“你们都出去。”秦蓦转过身来看她一眼,声音低沉,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霸道:“治好他,条件随你开!”
谢桥指着军医道:“你留下。”
军医看向秦蓦,得到他的许可,又折回床榻边。
谢桥净手,拆掉包扎好的纱布,观察伤口。刀削所致,断面平整,是最容易再植的一种创面。随即检查冷冻的断臂,亦是保存完好。谢桥吩咐他们准备好手术所需的东西,对杨副将说:“很痛,你不能动。”
杨副将点头。
谢桥不敢马虎大意,想了想,还是将麻沸散的残方写下,让人配齐药材煎熬给他服下。
虽然镇痛不如人意,却比不用的好。
将她托玉倾阑制出来的手术刀拿出来消毒,剔除断臂上损坏的组织,拿着纱布放进他们备好的盐水中浸泡,随即包裹住处理好的断臂。
杨副将此时已经喝下麻沸散,意识稍许模糊。
谢桥按了下他的残臂,见他痛得皱眉,心下叹气:“忍住了。”
“啊——”
杨副将痛得呼出声,此后紧紧的咬着牙关,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身下被汗水浸湿的床褥,可以得见他忍受多大的痛苦。
几个时辰过去,谢桥将他组织复位缝合。
整个人,累到极致。
她穿越过来后并没有在人体上动手术,却也有拿动物练手,怕生疏了。
虽然她一个人独立完成,累,但也比想象中要成功。
“接下来,就看他恢复得情况了。”谢桥摸一把头上的汗水,心里仍旧不敢大意,怕他后续感染。
“啊?哦!”军医将整个过程看下来,处在震惊之中。
他虽在古籍中见过有缝合术,迄今为止,并不曾看人用过。
杨副将脸色惨白,虚弱地说道:“小姑娘,辛苦你了。”一口气松下来,整个人也昏厥过去。
谢桥微微勾唇,不负军人铮铮铁骨,倒是一条硬汉!
她不能时刻留在军营里,将术后护理的法子叮嘱好军医,适才走出营帐。
微风拂面,谢桥稍稍精神一些,张开双臂拉展筋骨,看着坐在不远处小坡上饮酒的秦蓦。想了想,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秦蓦递来一坛子酒。
谢桥闻了闻酒香,甘冽醇厚。豪饮一口,烈——
“咳咳……咳咳……”谢桥捂着胸口咳嗽,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秦蓦斜睨她一眼,伸出手在她背上重重拍几下。
震得谢桥五脏六腑都似移位,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再拍下去,她不呛死也得给他拍死。
“他随我出生入死,不能草率,这里不能没有他。”
良久,秦蓦缓缓的开口。声音很轻,轻的似能被风吹散。
谢桥抬头望着他冷峻面庞,幽邃深沉的眸子里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抓起坛子慢慢喝了一口,依旧烈,适应后慢慢回甘。
军人之间的情怀,她体会不到,却能够理解。
“不必担心,若无意外,他不会有事。”谢桥躺在绿草萋萋的草地上,看着雨水洗涤后明亮蔚蓝的天空,心情舒畅:“听说你十几岁就带兵上战场,那时候怕不怕?”
怕不怕?
秦蓦一怔,这个词,于他来说太陌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清丽的面容上带着浅笑,心中微微一动,淡淡的‘嗯’一声。扔下酒坛子,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躺在地上。
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浑身疲倦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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