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气氛凝重。
辅国公与一众男眷从书房而来,隔壁一桌坐下。方才见女眷那一桌并未开席,朱氏脸上乌云密布,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怎么还不开动?饭菜都冷了。”辅国公扫一眼,不见谢桥的身影,眉一皱,正欲开口,便见谢桥换好衣裳从偏厅出来。
容凝有些神思不属,手指紧紧的捏着袖边,盯着桌上留着一点残汤的空碗出神。
容姝担忧的看向谢桥,眼底蕴含着焦灼之色,欲言又止。
“都愣着作甚?”辅国公觉察到自谢桥出来后,气氛愈发的微妙。
谢桥坐回席间。
啪——
朱氏一掌拍在桌子上,惊得容凝浑身一抖,牙关打颤。
“你说说,这是什么东西?”朱氏手放开,桌子上赫然是半截烧残的符咒。凌厉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惶然:“若非我吩咐曹嬷嬷去你屋中拿换洗的衣裳,竟不知你心肠如此恶毒!”她也奇怪,好端端的为何自卫氏关进家庙之后,她便病倒了,原来是谢桥做的幺蛾子!
容秋心中惊奇,面色古怪的睨向曹嬷嬷,怎得拿半张残符过来?
细看之下,面色陡然一变,上面赫然残存着生辰八字,分明就是朱氏。
邓氏一怔,瞥向震怒的朱氏,眼底闪过一抹幽光。
谢桥微张着嘴,满面讶异之色。随即眉心浮现懊恼焦虑,看着桌子上的残符,有些踌躇,仿佛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下来。
“符咒!你用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来咒我!莫怪我缠绵病榻,日渐深重,噩梦连连!”卫氏那句‘报复’在朱氏心里留下一根刺,一点风吹草动,便勾起她敏锐的神经。她对符咒邪术深信不疑,否则她从不曾梦见过李氏,为何近来时常梦见来索命,平日里甚至也出现幻觉?
谢桥脸上难得闪过一丝茫然,惊觉朱氏说的是什么之后,立即否认道:“不是符咒!”想要解释是什么东西,可瞧见朱氏目光阴郁,欲言又止。
容秋睨一眼朝这边张望的容阙,讽刺道:“这就是你今儿所言的孝顺?只怕这份孝心,无人担当得起!”
“我没有诅咒老夫人。”谢桥声音有些飘忽,眼角似有晶莹闪动:“我给母亲烧的……”
“闭嘴!”朱氏一听见有关李氏,浑身颤抖的宛如筛糠。
邓氏在一边添油加醋道:“烧给你母亲为何要夜里偷偷摸摸在庭院里烧?放在以前倒也说的过去,如今李氏已经迁回祠堂,你要烧也该在祠堂里。再说,烧给你母亲为何写老夫人的生辰八字?莫不是,拿着这写着老夫人生辰八字的符咒烧给你母亲,是为了……”巧妙的停顿在此处,令众人臆想。
容秋睨邓氏一眼,便见邓氏对她露出微妙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似有些不安。
曹嬷嬷瞥向邓氏,将她撞见的情形补充道:“老奴去重华楼的时候,瞧见一个婆子鬼鬼祟祟在墙角,隐约瞧见有火星子。老奴也没有在意,谁知她见到老奴踩灭了火星子就跑。老奴心想着怕是哪个刁奴做背主的事儿,过去瞧瞧,便看见这还未烧完的符咒。她手里头似乎还有好些没有烧掉……”
果真,老夫人往邓氏刻意引导的方向想去,眼底闪现怨毒之色:“曹嬷嬷,你带人去她的院子里搜!看她还要如何狡辩!”
谢桥面色隐隐发白,心神不宁,望着曹嬷嬷等人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邓氏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得意,她三番两次向谢桥赔礼道歉。谢桥不领情,手里又握着容霖的把柄。既然她不识好歹,莫怪她翻脸无情!
容阙起身,辅国公横他一眼,容阙踏出的脚步一收,呐呐道:“父亲……”
辅国公一提筷子,夹菜细嚼慢咽。
容阙看向谢桥孤立无援的立在那里,夜风微凉,吹拂着她裙裾飘飞。纤细单薄的身影,仿佛会随风而去。
不顾辅国公方才的阻扰,容阙站在谢桥的身边,替谢桥开解道:“母亲,华姐儿不会做旁门左道的事。她若要害您,当初何须给您治病?”
朱氏冷笑道:“她怕是不想我死的轻松,治好慢慢折磨我!若非如此,她为何不彻底根治?”
这也是朱氏看谢桥不顺眼的一个原因!
当初有多欢喜期待她能治好自己,如今就有多恨!
许久不见曹嬷嬷来,朱氏坐不住,担心谢桥身边有几分拳脚功夫的丫鬟曹嬷嬷制服不住,当即命人搀扶着去往重华楼。
容秋、邓氏、柳氏、容姝与容凝等人,也紧跟着而去。
容阙怕谢桥受欺压,当即也要去,便听辅国公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参与后宅之事?”
“可是……”
“大哥,你便听从父亲的话,若是冤枉华姐儿,她必定会安然无恙。此事当真是她所为,你即便去了,该如何处置还得如何处置!”容霖劝住容阙。
……
曹嬷嬷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赶往重华楼,毫不客气一脚踹开院门,高声道:“搜查全院。”随后让人将下人全都集中在院子里。
明秀听闻喧闹声,从屋中走出来,见白芷、半夏被困住,怒道:“你们做什么!”
曹嬷嬷冷笑一声,并未理会:“搜!”
明秀张臂挡在前面,面若寒霜道:“你们谁敢造次,问过我的拳头!”
粗使婆子动作一顿,不敢上前。
“造次的是你!我奉老夫人的命令搜查院子!”曹嬷嬷率先上去,给几个粗使婆子使眼色,打算几个人将明秀围困住。
明秀冷笑一声:“拿着鸡毛当令箭!”
两个粗使婆子一人抓着明秀的手,一人拦腰抱着明秀,明秀手一转挣脱开来,将抱着她的人撂倒。
曹嬷嬷趁着机会,溜进内室。
明秀快步进去,双腿陡然被婆子抱住。眼底闪过寒芒,扳开婆子抓握住的右腿,一脚狠狠踩辗住抓握左腿的那只手。
“啊——”婆子痛得嚎叫,松开手。
曹嬷嬷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个包袱,明秀面色顿变,冲过去夺过来。
“撒手!”曹嬷嬷紧紧抱住包袱,不肯放。一脚踢踹明秀,大喊道:“你们都是个死的么?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将她拖开!”
婆子不敢上前。
朱氏等人来的时候,便是这混乱的场景。
“反了!反了!”朱氏跺着拐杖,面色发青,指着谢桥道:“让她撒手!”
谢桥还未开口,邓氏眼尖的瞧见与曹嬷嬷扭打在一团的明秀腰间黄符纸露出一角。当即冲上去,从她腰间抽出来。
明秀脸色煞白,松开抢夺包袱的手。
曹嬷嬷立即抱着包袱跑到朱氏的身旁。
邓氏手里拿着符纸,眼底闪过得意,淡扫一眼,递给朱氏。突然,怕看错了一般,细看下面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看向容秋——捏着符纸的手微微颤抖。
容秋觉察到异色,从邓氏手里拿过符纸,亦是面色骤变。
“这是你放的符纸?”容秋暗骂邓氏不利落干净,定是被觉察替换了!
“不是……”邓氏双手绞的死紧,突然,意识到不对。
不是容秋算计?
正欲开口,朱氏看一眼符纸,睁圆了双眼:“怎么可能?”
谢桥微微一笑,声音幽微低沉的说道:“我说这符纸并不是巫术,你们怕是都忘了,我母亲的生辰与老夫人是同一日。卫氏得到该有的报应,我替她讨回公道,便求了符纸烧给她,好让她在地下安心。”
柳氏提着的心落下来,便听容秋指着曹嬷嬷手里的包袱道:“这又是什么?”
曹嬷嬷并不知道,她翻找出来的时候,便瞧见明秀紧张焦急的模样,暗忖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利落的将包袱打开,露出一件藏青色锦袍。
容秋瞪圆双目,死死盯着锦袍,浑身颤抖。蚀骨的恨意在体内激荡,胸口几乎要爆裂开来!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容凝惊呼道:“大姐姐,你怎得有男子的衣裳?”院子里的气息愈发的冷凝,容凝发现情况不对,捂住了嘴。
柳氏眼皮子一跳,这件锦袍——
容秋脸色灰白,双手捂着头,过去那令她感到绝望的情形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呼吸也变得艰难,双手紧紧的掐着脖子,企图缓解痛苦。
“秋儿,秋儿!”朱氏焦急的唤道,曹嬷嬷手里那件袍子,赫然就是当年在容秋院子里搜出的外袍!
邓氏心尖儿一颤,浑身僵滞,唇瓣动了动,喃喃无声。
容秋双目猩红,狰狞阴毒的看向谢桥,悲愤的说道:“你收着这件袍子,威胁我当年出的丑事?”
谢桥抿紧唇,面无表情的看向面容扭曲的容秋,缓缓地说道:“我若说没有,你可信?”
容秋双目含恨,咬紧牙根,一字一句道:“我待你母亲如姐妹,她却狠狠捅我一刀,险些将我给逼死!我不曾对她如何,她却还将这衣裳留下!留了十五年!留给你来对付我!”泪水从眼眶里大滴大滴的滚落,有着被李氏背叛的难以释怀,又有旧事重现的屈辱!几种情绪揉杂在一起,令她难以承受,几近崩溃!
她出嫁离京都在等李氏给她一个解释,没有!
李氏至死都不曾给她解释!
这个结如同藤蔓紧紧的缠绕在她的心头,难以开解。
容秋凄厉的声音重重落在众人的心头,邓氏紧握的双手一抖,脸上的得意畅快不在:“华姐儿今日吃了姑奶奶排头,屋子里藏着这衣裳,不可谓不用心险恶。”
“我母亲一直没有背叛你,这件衣裳时至今日,你难道没有看出任何的端倪!”谢桥眼底的冷芒宛如寒冰利刃,直直射向邓氏,重重划在她的心头,面如土色。
新皇登位,选秀充盈后宫。身为辅国公府的容秋,也在选秀名额之内。
只是,进宫前几日的一天夜里,府中来刺客。搜查之下偶然在容秋的院子里搜出一件男子外袍,不巧的是那日明帝微服私访辅国公府,当即以她德行有污为由,划掉她的名字。而此事也在京中宣扬开来,容秋顿时受人指点,亲事艰难。
辅国公无奈下,挑选寒门子弟,将容秋下嫁过去,远离京城,此事才渐渐被淡忘。
可却是深刻在容秋心口的伤疤!
这些事迹都是从蓝玉调查来的消息里得知。
柳氏望着包袱出神,这时出声道:“这个包布眼熟,竟像是之前高嬷嬷入府时带来的包布。”
容秋一怔,目光呆滞的看着包布。
“二嫂,你看错了罢?高嬷嬷疼惜姑奶奶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岂会做出背叛她的事?就算是高嬷嬷的包布,也指不定有人想要挑拨离间,陷害她呢!”邓氏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尖利的说道:“今儿个姑奶奶问华姐儿要人,华姐儿交不出人来,怕是用计离间姑奶奶与高嬷嬷之间的关系,即便高嬷嬷出事,姑奶奶也不会为她做主!”
“三婶娘这般激烈作甚?高嬷嬷与否,都和你没有关系罢?难道说……你当真与高嬷嬷背地里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谢桥眉眼冷清,语气森然莫测:“高嬷嬷之前与你联手设计我,当真没有牵扯,我却是不信。”
“你休要胡乱攀咬!高嬷嬷愿意配合我,全因你落她脸面,欺她太甚!”邓氏惊闻谢桥的话,辩驳道。
谢桥清亮的眸子里光华潋滟,嘴角凝着一抹浅笑,了然道:“如此说来,高嬷嬷背主与你联手设计姑母,也是因为姑母当年性子娇蛮,欺她太甚了?”
此话,如同惊雷炸响——
闻言,邓氏心惊肉跳,脸上的血色尽褪,故作镇定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与她联手对付姑奶奶?”
容秋心中震惊。
朱氏面色瞬变,齐齐看向谢桥。
谢桥嘴角的笑意更盛,蔓延至眼角眉梢,冷声道:“何时?你落胎的时候,可还记得?”
邓氏摇了摇头,想要扯出一抹笑,却是笑不出来。
容秋目光微微一变,当年她不喜邓氏的做派,极为瞧不上眼。有一回撞见她对三哥大呼小叫,当做下人差缱,便吓一吓她。将一只死老鼠放在她的食盒里,谁知她不经吓,从炕上滚下来,落了胎。
她也吓坏了,不知邓氏身怀有孕。为此,她对邓氏格外愧疚。
若是如此,邓氏设计她也说得过去,但是高嬷嬷——
她会背主吗?
容秋目光再度落在包布上,心中摇摆不定。
“姑奶奶,你别听她胡说,高嬷嬷不见了,十有八九是她害死了,所以她才整出这一出闹剧来!”邓氏急于开解,说服容秋将目光放在高嬷嬷的身上,情急之下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李氏已经死了,再追究并无多大的意义。你也嫁人生子,何须在意?”
心中却恨不得将高嬷嬷千刀万剐,当年这件锦袍她说已经销毁,却没有想到她一直留在身旁,如今被谢桥翻找出来!
邓氏心念如电,陡然间明白过来,那道符纸就是谢桥设下的引子!
朱氏如今病重且多疑,她故意整出符咒之事,引她们上钩。
而今日的重头戏,便是这件衣裳!
她利用容秋对李氏的恨转嫁在谢桥身上对付谢桥,而谢桥也便以牙还牙,分化她与容秋之间的关系,同样利用容秋对付她!
所以,这局不是容秋所布置。
而容秋以为是她设的局,重新揭她伤疤!
天知道,她是已经设下陷阱,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被谢桥抢先一步——
果然,谢桥道:“今日你利用这锦袍设计我,无非是利用我母亲与姑母的旧怨,让她对我出手。”
“若是我陷害你,曹嬷嬷翻出这个包袱的时候,你为何紧张?”邓氏质问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们以为抓到我的把柄,得意忘形之后,看到算计落空的时候的神情,应该很精彩!”谢桥红唇微启,吐出令邓氏恨得牙龇目裂的话!
“你——”邓氏双目几欲喷火,俨然怒到极致!
“她说的都是真的?”容秋双眸直直的望向邓氏,邓氏抵死不认道:“我若要陷害你,为何拿高嬷嬷的包布……”猛然间,邓氏意识到谢桥亦是反复提起高嬷嬷,似乎她一直被谢桥牵着走。还没有等她想明白,便听她开口道:“那便要问问高嬷嬷了。”
邓氏看着谢桥脸上的讳莫如深的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高嬷嬷——不是被谢桥害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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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抱歉,今天烟儿二宝满月。家里来客人,忙里偷闲才写了这么些个字,晚上有二更~
大约在晚上十点左右,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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